【SOUL】
【二】
一年后，夔州某处。
“道长，我的伤口又疼了，帮我换个药呗。”倚在床榻上的黑衣少年开口。
“……”晓星尘淡淡地拿起一小盒药膏放在薛洋面前，但薛洋并没有伸手接住，那一盒药膏便尴尬地停在半空。
“道长，我够不着，你帮我。”榻上的少年仍然笑着，这次的笑却不达眼底。
明明恨不得一剑捅死自己，却还要因为一块破铁仔细为自己上药。
多可笑。
可自己却丝毫都笑不出来。
薛洋看着晓星尘厌恶地皱起眉头，指尖轻轻捏着自己的衣带拉开，仿佛多挨一下自己就会沾上罪大恶极的诅咒。
少年清瘦精壮的躯干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，因为许久未曾晒过太阳，显出有些病态的白。
腹部，左肩的血茧脱落了没多久，伤痕狰狞而可怖。但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所暴露出来的皮肤上的一层叠一层的疤痕，身上的新伤与旧伤叠加更让人心惊胆战。
“转过去。”晓星尘极不情愿地开口。
薛洋自然乖乖照做，虽然道长——灵魂已经打上了他的“烙印”，但也不能逼得太紧，若自己又闹幺蛾子，晓星尘只会拼着爆体自尽神魂自燃也要一剑捅死自己。
晓星尘将那一小罐伤药放在掌心，轻轻扭开。他向前走了一小步，鞋尖碰到了软榻的榻脚，腰间的霜华与玉佩轻轻撞一下，发出小小的声音。
即使晓星尘看不见，也清晰地知道少年脆弱脊背就在他眼前，自己只需一剑，便能取他性命。
为什么现在不动手?
即便只是阴虎符，便足够让他忌惮。
况且。
他还想找到阿菁和…宋岚。
崩溃过去，只余下对二人的愧疚，和无边的孤寂与恨，一半向着薛洋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；另一半向着自己，这恨就像一根刺，深深地扎进心脏，从后背穿出，滴滴答答地流着血，血迹就蜿蜒在行走的每一步上，自己一回头就能看见。
薛洋趴在软榻上，腰弯下一个好看的弧度，缠着纱布的伤口就暴露在干燥的空气里。
晓星尘伸出手，在纱布上摸索几下，很快，纱布就被解开了。那是一道半寸长的伤口，已经长出了肉芽，应该很快就会结痂了。晓星尘用手指挖出一小块药膏，抹在那道伤口上，从左到右，确保每一处都抹到了药。
呵，他可不想薛洋就着他有地方没抹到的借口让他再为薛洋上一次药。
晓星尘手劲不小，也没有因为照顾薛洋而放轻动作，这让薛洋疼地呲牙，身体免不了绷紧，在伤口附近的两个浅浅的腰窝就显现了出来，显得有些性感。
晓星尘抹好了药，缠好纱布，转身离开。薛洋站起身穿好衣服，来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。看着离自己两步远的晓星尘正在用帕子擦着自己的手指，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。
看着晓星尘手上那方洁白的帕子，又想起了他将晓星尘练成凶尸后几天，自己'碰巧'遇到阿菁的时候……
当时，薛洋坐在一颗枝叶繁茂的树上，斜眼睨着树下那小小的青色身影，手里的降灾已经出了剑鞘，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过锐利的光，颇有些蓄势待发的意味。
树荫下坐着阿菁，她刚从城里出来，走累了，就在树下歇歇脚，完全没有注意到薛洋一直跟着她。
这里可是已经出了栎阳，他御剑来也要半个时辰，阿菁这小妮子还挺能走。
薛洋心里想着，咧着嘴笑了一下。他刚跟着阿菁从城里出来，这小妮子一直在问人这附近有没有仙门世家，有没有修仙的高人。
薛洋明白，阿菁这是在找帮晓星尘复仇的对象。
奈何并没有什么人把把她的询问当一回事，随意敷衍两句就走了。她也不气馁，不厌其烦地一直问，也一直被人挥手赶开。她见在这里问不到什么，便离开了，朝城外走去。
而现在，她将竹竿放在身边，从怀里掏出一个洁白的锦袋，拉开带子，取出了一颗糖。
阿菁伸出舌尖轻轻点了点糖，稍微尝到了甜味就又把糖放回了锦袋，这可是道长留给她的最后一颗糖了。
一想到道长，阿菁就又红了眼。
“道长，你说让我快跑，可我还是在门口偷偷听了很久，但我什么都没有看见，我听见你说'饶了我吧'听见坏家伙说'死了才好'，当时我好害怕。”
阿菁抖了抖，又自言自语道。
“道长，我想为你报仇……”
“道长，我骗了你，我不瞎……”
“道长，我是不是害了你……”
“道长，你还会回来的吧，阿菁想你了……呜呜呜……”阿菁紧紧地捏着那个白色的锦袋，低声哭了起来。
坐在树上的薛洋听着阿菁的话，脸色慢慢变得阴沉，深色的眸子里不知酝酿着什么，浓厚阴沉的能滴出水来。
他慢慢收起了手里已经出鞘的降灾，盘起腿，靠在树干上，静静地坐着，过了很久，很久。
思绪又回到了晓星尘自刎那一天。
“想要他，想要他一直留在我身边，要他的一切，不允许他死，哪怕他死了也是我的，是我的，永远都是我的。”
这是薛洋当初最真实的想法，可当晓星尘真的被他练成了凶尸，似乎一切都变了。
晓星尘不会再对着自己温言暖语，不会再递给自己一颗糖，不会再受不住自己的撒娇而带他一同夜猎——是的，薛洋心里清清楚楚，现在的晓星尘讨厌他，厌恶他，恨不得他去死。
不都是这样的吗，失去了一些东西，拼了命地想要去弥补，却发现很多事情早就已经无力回天了。
真是疯了，疯了。
当初在金陵台，自己还曾经一时兴起问过小矮子懂不懂情爱，却被他用'成美，你还太小'搪塞了过去。
现在想来，若是一早便问个明白又何须徒增他恶心?
那便去掉小瞎子的记忆，让她真正做一个普通人，再让宋岚跟着她，这样，是不是就不会让你恶心了？
道长……
……
不知为何今日又想到阿菁了。
“道长，今日我们去看看小瞎子吧。”黑衣少年抛起一颗糖，随后张嘴接住，咔吧咔吧咬碎了吞进肚子又有些回味地舔了舔唇。
深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白色的身影，带着些迫切，他想知道，阿菁对于晓星尘而言到底有多重要。
晓星尘似乎有些震惊，楞住了，连指尖上的绸布滑落到地上都没有察觉。
“阿菁还没死?”
他的声音里微微带着颤抖，又似乎有些不敢相信。
“怎么，你当我会杀她?还是以为她早死了?”薛洋嘲讽一笑，不过这嘲讽不是对着晓星尘，而是对着他自己。
平日里总是冷漠淡泊的模样，即便是强迫着的肢体接触，也只能让你稍稍皱起眉头。如今，不过是透露阿菁的一点消息，就能让你如此失态。
果然，若我放开你，你就不会再回头了吧。
……
“你还是成了凶尸之后第一次见她吧。”薛洋倚在树上，晓星尘站在他旁边。
不远处的草屋里恰好传来了阿菁的声音，还有其他几个人的，似乎很是热闹。
“她可真会躲啊，现在我就让宋岚跟着她，但我取了她一点魂魄……”
一下子得知阿菁和子琛的消息并知到他们尚且安好，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，但薛洋的一句话又让晓星尘的心提了起来。
“你，你想怎样!”晓星尘压低的声音有些颤抖，透露着些咬牙切齿。
“别着急嘛，那一点魂魄真的只是一点点而已啊，现在她已经不记得我们了，让她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不好吗。”薛洋眼里流露出一丝复杂，但是晓星尘无法看见。
“……”晓星尘不知道拿什么话回答薛洋。
“你不敢相信我会这样?其实我本来是想杀了她的，但是后来她一直叫着你的名字，我仔细想了想，就没杀她。”薛洋笑了，有些哀伤。
“……”晓星尘仍旧没有开口，但他的态度却摆明了不肯相信薛洋。
“你若不信我的话，就到她那破草屋顶上去，掀一块草皮看看再盖回去。”薛洋耸耸肩。
晓星尘沉吟片刻，还是担心薛洋又做手脚，飞身上了草屋放出灵气，感知了片刻才又回来。
“走吧……”晓星尘如此说道，但他心里的疑惑却一点不减，甚至还在怀疑薛洋是否又要以此为引，生出事端。
但值得庆幸的是，他知道了阿菁和子琛现在究竟怎样了。
薛洋走在前头，晚夏的风轻轻吹过，扬起了他的发梢。少年仍然笑着，可这笑意平白多了几分苦涩。
道长，你还是不肯信我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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